第五百六十六章 无声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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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披麻宗的跨洲渡船,拥有浩浩荡荡的英灵力士拖拽,在云海奔走,风驰电掣。

    渡船在牛角山渡口,缓缓靠岸,船身微微一震。

    陈平安和崔东山走下渡船,魏檗静候已久,朱敛如今远在老龙城,郑大风说自己崴脚了,最少小半年下不了床,请了岑鸳机帮忙看守山门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送我们一程去落魄山脚。”

    魏檗如释重负,点点头,三人一起凭空消失,出现在山门口。

    岑鸳机看到三人后,刚要站起身,见那三人已经开始登山,其中那位年轻山主朝她点头致意,然后伸手虚按,示意她继续练拳,岑鸳机不擅长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寒暄,对这位年轻山主印象也很一般,就顺势坐回板凳,闭上眼睛,继续驾驭一口纯粹真气,游走百骸。

    魏檗问道:“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。

    崔前辈留了一封遗书在落魄山竹楼,不在二楼,而是放在了一楼书案上,信封上写着“暖树拆封”。

    按照老人的遗愿,死后无需下葬,骨灰撒在莲藕福地随便某个地方即可,此事不可拖延。此外不用去管崔氏祠堂的意愿,信上直接写了,敢登落魄山者,一拳打退便是。

    魏檗解释道:“裴钱一直待在那边,说等到师父回山,再与她打声招呼。周米粒也去了莲藕福地,陪着裴钱。陈灵均离开了落魄山,去了骑龙巷那边,帮着石柔打理压岁铺子的生意。所以如今落魄山上就只剩下陈如初,不过这会儿她应该去郡城那边购置杂物了,再就是卢白象收取的两位弟子,元宝元来兄妹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恭喜破境。”

    魏檗自嘲道:“大骊朝廷那边开始有些小动作了,一个个理由冠冕堂皇,连我都觉得很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晋青一事,披云山的用意痕迹,太过明显了,两位大岳山君同气连枝,大骊皇帝哪怕知道你没有太多私心,心里边也会有芥蒂。”

    魏檗说道:“没办法的事情,也就看晋青顺眼点,换成别的山神坐镇中岳,以后北岳的日子只会更膈应,历朝历代的五岳山君,无论王朝还是藩属,就没有不被逼着针锋相对的,权衡利弊,披云山不得已而为之。还不如行事光棍些,反正事已至此,宋氏皇帝不认也得认了。晋青这家伙比我更无赖,在皇帝陛下那边,口口声声说着披云山的好,魏大山君的霁月光风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果然能够当上山君的,都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
    到了落魄山竹楼那边,陈平安轻声道:“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重返南苑国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突然说道:“我已经去过了,就留在这边看家好了。”

    魏檗取出那把自己暂为保管的桐叶伞,毕竟此物事关重大。

    魏檗轻轻撑开并不大的桐叶伞,说道:“如今才刚刚提升为中等福地,我不宜频繁出入莲藕福地,我将你送到南苑国京城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点头,“劳驾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身影一闪而逝。

    魏檗轻轻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崔东山已经站在二楼廊道,趴在栏杆上,背对房门,眺望远方。

    魏檗合起桐叶伞,坐在石桌那边。

    崔东山突然说道:“魏檗你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魏檗摇摇头,“不是担心。”

    然后魏檗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离开落魄山?”

    崔东山想了想,“等到先生与裴钱返回落魄山,我很快就会离开,已经积攒了一屁股债,那个老王八蛋最记仇。”

    双方不是一路人,其实没什么好聊的,便各自沉默下去。

    许久过后。

    魏檗问道:“崔前辈就这么担心陈平安吗?不见最后一面,还要早早撒落骨灰在莲藕福地,都不愿葬在落魄山上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答道:“因为我爷爷对先生的期望最高,我爷爷希望先生对自己的挂念,越少越好,免得将来出拳,不够纯粹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南苑国京城某条再熟悉不过的大街上。

    陈平安背着竹箱,手持行山杖,缓缓而行,转入一条小巷,在一处小宅院门口停步,看了几眼春联,轻轻敲门。

    开门的是裴钱,周米粒坐在小板凳上,扛着一根绿竹杖。

    裴钱站在原地,仰起头,使劲皱着脸。

    陈平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,“师父都知道了,什么都不要多想,你没有做错什么。”

    裴钱双手握拳,低下头,身体颤抖。

    陈平安轻轻按住那颗小脑袋,轻声道:“这么伤心,为什么要憋着不哭出来,练了拳,裴钱便不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了?”

    陈平安蹲下身,裴钱一把抱住他,呜咽起来,没有嚎啕大哭,所以更加撕心裂肺。

    周米粒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等到裴钱哭到心气都没了,陈平安这才拍了拍她的脑袋,他站起身,摘下竹箱,裴钱擦了把脸,赶紧接过竹箱,周米粒跑过来,接过了行山杖。

    陈平安环顾四周,还是老样子,好像什么都没有变。

    周米粒捧着长短不一的两根行山杖,然后将自己的那条竹椅放在陈平安脚边。

    “个儿好像高了些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也揉了揉黑衣小姑娘的脑袋,坐在竹椅上,沉默许久,然后笑道:“等我见过了曹晴朗、种先生和一些人,就一起回落魄山。”

    裴钱眼睛红肿,坐在陈平安身边,伸手轻轻拽住陈平安的袖子。

    陈平安轻声道:“跟师父说一说你跟崔前辈的那趟游历?”

    裴钱嗯了一声,仔仔细细讲起了那段游历。

    说了很久。

    陈平安听得专注入神。

    有人轻轻推门,见到了那个一袭青衫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儒衫少年曹晴朗,轻轻喊道:“陈先生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伸手握住裴钱的手,一起站起身,微笑道:“晴朗,如今一看就是读书人了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作揖行礼。

    陈平安有些无奈,真是读书人了。

    裴钱踮起脚跟,陈平安侧身低头,她伸手挡在嘴边,悄悄道:“师父,曹晴朗偷偷摸摸成了修道之人,算不算不务正业?春联写得比师父差远了,对吧?”

    陈平安一板栗砸下去。

    裴钱又有洪水决堤的迹象。

    怀抱两根行山杖的周米粒,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好凶。

    以前他们俩一起闯荡江湖,他可没这么揍过自己。

    周米粒皱着疏淡的眉毛,歪着头,使劲琢磨起来,难道裴钱是路边捡来的弟子?根本不是流落民间的公主殿下?

    陈平安伸出大拇指,轻轻揉了揉板栗在裴钱额头落脚的地方,然后招呼曹晴朗坐下。

    曹晴朗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陈平安身边。

    裴钱拎着小竹椅坐在了两人中间。

    周米粒站在裴钱身后。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晴朗,这些年还好吧?”

    曹晴朗笑着点头,“很好,种先生是我的学塾夫子,陆先生到了咱们南苑国后,也经常找我,送了许多的书。”

    然后曹晴朗问道:“陈先生,听过‘铁花绣岩壁,杀气噤蛙黾’这句诗吗?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随口说了诗人名字与诗集名称,然后问道:“为什么问这个?”

    裴钱原本想要大骂曹晴朗不要脸,这会儿已经双臂环胸,斜眼看着曹晴朗。

    曹晴朗指了指裴钱,“陈先生,我是跟她学的。”

    裴钱怒道:“曹晴朗,信不信一拳打得你脑阔开花?”

    曹晴朗点头道:“信啊。”

    裴钱气得牙痒痒。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等会儿你带我去找种先生,有些事情要跟种先生商量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点点头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了起来,“种先生已经在赶来的路数了,很快就到,我们等着便是。”

    然后陈平安对裴钱说道:“每天的抄书,有没有落下?”

    裴钱摇头。

    陈平安伸出手,“拿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裴钱立即跑去屋子拿来一大捧纸张,陈平安一页页翻过去,仔细看完之后,还给裴钱,点头道:“没有偷懒。”

    裴钱咧嘴一笑,陈平安帮着她擦去泪痕。

    然后陈平安站起身,“你们待在这边,我去跟种先生谈点事情。”

    在陈平安离开后,裴钱将那些纸张放回屋子,坐回小竹椅上,双手托着腮帮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街巷拐角处,陈平安刚好与种秋相逢。

    多年不见,种先生双鬓霜白更多。

    两人一起走在那条曾经捉对厮杀、也曾并肩作战的大街上,双方皆是感慨颇多。

    关于莲藕福地如今的形势,朱敛信上有写,李柳有说,崔东山后来也有详细阐述,陈平安已经烂熟于心。

    南苑国、松籁国、北晋国,边塞草原总计四地格局,版图看似依旧,但这属于“山河变色”的范畴,只有拨划给陈平安的这座南苑国,才是魂魄齐全的人,此外一切有灵众生,草木山河,也都未“褪色”,不曾沦为白纸福地的那些“人”。按照李柳的说法,其余三地的有灵众生,已经“没了意思”,故而被朱敛说成了三幅“工笔白描画卷”。但是就像陆台、俞真意等人,还有南苑国京城那户书香门第的少年,在这处福地都凭空消失了,在别处割裂福地,南苑国国师种秋一样会凭空消失,他们算是极少数被那位观道观老道人青眼相加的特例。

    这是名副其实的改天换地,道法通天。

    种秋开门见山道:“皇帝陛下已经有了修道之心,但是希望离开莲藕福地之前,能够看到南苑国一统天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种先生自己有什么想法?”

    南苑国皇帝,他当年在附近一栋酒楼见过面,那场酒楼宴席,不算陈平安,对方总计六人,当时黄庭就在其中,从曾经的樊莞尔与童青青,看了眼镜子,便摇身一变,成了太平山女冠黄庭,一位福缘深厚到连贺小凉都是她晚辈的桐叶洲天才女修。陈平安先前游历北俱芦洲,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在砥砺山上与齐景龙打生打死、略逊一筹的女冠,但是按照齐景龙的说法,其实双方战力持平,只是黄庭到底是女子,双方打到最后,已经没了分生死的心思,她为了维持身上那件道袍的完整,才输了一线,晚于齐景龙从砥砺山站起身。

    当时在酒楼中,除了那位正值壮年的皇帝魏良,还有皇后周姝真,太子殿下魏衍,野心勃勃却功亏一篑的二皇子魏蕴,与一位最年幼的公主魏真。

    陈平安记忆极好。

    那顿人人各怀心思的宴席,不光是所有人的容貌、神态和言语,所有人喝过什么酒,吃过什么菜,陈平安记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小巷不远处的心相寺老僧,白河寺夜市上的地方吃食,那官宦人家的藏书楼,那个状元巷贫寒书生与琵琶女子的故事,都还历历在目,挂念在心。

    种秋沉默片刻,神色黯然,“有些心灰意冷。”

    他孜孜不倦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好像在真相大白之后,原来自己做什么,都只是他人伸出一只手掌反复事,种秋有些疲惫。

    甚至会想,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,俞真意才是对的?

    陈平安缓缓说道:“以后这座天下,修道之人,山泽精怪,山水神祇,魑魅魍魉,都会与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。种先生不该灰心丧气,因为我虽然是这座莲藕福地名义上的主人,但是我不会插手人间格局走势。莲藕福地以前不会是我陈平安的庄稼地,大菜圃,以后也不会是。有人机缘巧合,上山修了道,那就安心修道便是,我不会阻拦。可是山下人间事,交由世人自己解决,战乱也好,海晏清平大一统也罢,帝王将相,各凭本事,庙堂文武,各凭良心。此外香火神祇一事,得按照规矩走,不然整个天下,只会是积弊渐深,变得乌烟瘴气,处处人不人鬼不鬼,神仙不神仙。”

    种秋笑问道:“你是想要以一座天下观大道?”

    陈平安愣了一下,“不曾刻意想过,不过种先生这么一说,有点像。”

    种秋问道:“外边的那座浩然天下,到底是怎么个光景?”

    陈平安想了想,回答道:“人心还是人心。但是比起南苑国,我家乡那边,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。而且天外有天,不止有一座天下。种先生应该走出去看一看,迟一点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种秋点头道:“来见你之前,皇帝陛下已经正式退位,是大皇子魏衍继位,至于二皇子魏蕴,已经被如今的先帝早早拘禁起来,我也刚刚辞去国师,但是不会立即离开,打算先走遍这座不大的天下。陈平安,我希望你能够信守承诺,不要将这座天下的百姓苍生,视为傀儡玩物,只当做可以随手买卖的货物。但我种秋不是那不知变通的迂腐酸儒,不会一肚子只装着小人之仁,只要你陈平安最终制定的规矩,我认可,那么将来一切在规矩之内的行事,我种秋哪怕心有不忍,依旧不会说三道四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其实还有个法子,能够让种先生更加放心。”

    种秋问道:“要我当那客卿?”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笼袖,缓缓而行,完全没有否认,“种先生可是文圣人武宗师的天纵奇才,我岂能错过,不管如何,都要试试看。”

    种秋笑道:“你身边不是有那朱敛了吗?说实话,我种秋此生最佩服的几个人当中,力挽狂澜的世家子朱敛算一个,拳法纯粹的武疯子朱敛,还是可以算一个。之前见到了大活人的朱敛,近在咫尺,好似见到了有人从书页中走出,让人倍感荒诞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种先生在我落魄山祖师堂挂个名就行了,不耽误种先生以后远游四方,绝无半点拘束。”

    种秋疑惑道:“落魄山?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。

    种秋说道:“好名字,那我就在此山挂个名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神色落寞。

    曾经有人出拳之时大骂自己,小小年纪,死气沉沉,孤魂野鬼一般,不愧是落魄山的山主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见过了那位南苑国先帝,陈平安便带着裴钱和周米粒,与曹晴朗道别,一起离开了莲藕福地。

    陈平安依旧神色如常,住在一楼,在门外空地练拳走桩依旧,闭门修行,只是偶尔去二楼那边站在廊道中,眺望远方。

    这天深夜时分,裴钱独自坐在台阶顶上。

    崔东山缓缓登山,坐在她旁边。

    裴钱使劲瞪着大白鹅,片刻之后,轻声问道:“崔爷爷走了,你就不伤心吗?”

    崔东山笑道:“我想让你看见我的心境,你才能看得见,不想让你看见,那你这辈子都看不见。”

    裴钱以拳击掌,懊恼道:“我果然还是道行不高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摇头道:“关于此事,撇开某些古老神祇不谈,那么我自称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”

    裴钱哦了一声。

    身边这只大白鹅,确实挺厉害的。

    崔东山笑了笑,缓缓道:“少不经事,长辈离去,往往嗷嗷大哭,伤心伤肺都在脸上和泪水里。”

    “再看一看那些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少年郎,他们身边的父亲长辈,大多寡言,丧葬之时,迎来送往,与人言谈,还能笑语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人生,兴许就是同一个人,两段人生路上的两种悲伤。你现在不懂,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长大。”

    裴钱嗯了一声,“我是不懂这些,可能以后也不会懂,我也不想懂。”

    在南苑国那个不被她认为是家乡的地方,爹娘先后离开的时候,她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太重的伤感,就好像他们只是先走了一步,她很快就会跟上去,可能是饿死,冻死,被人打死,但是跟上去又如何?还不是被他们嫌弃,被当做累赘?所以裴钱离开藕花福地之后,哪怕想要伤心一些,在师父那边,她也装不出来。

    但是崔爷爷不一样。

    是除了自己师父之外,裴钱真正认可的长辈。

    一次次打得她痛不欲生,一开始她胆敢嚷嚷着不练拳了还会被打得更重,说了那么多让她伤心比伤势更疼的混账话。

    可是裴钱如今知道什么是好,什么是坏了。

    甚至根本不用她双眼去偷看人心。

    崔东山仰头望向夜幕,马上就要中秋了,月儿团团圆。

    崔东山轻声道:“所以先生一直不希望你长大,不用太着急。”

    “长大了,你自己就会想要去承担些什么,到时候你师父拦不住,也不会再拦着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记得当年你师父离开大隋书院的那次分别吗?”

    裴钱使劲点头,黝黑脸庞总算有了几分笑意,大声道:“当然,我可开心哩,宝瓶姐姐更开心嘞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跟着笑了笑,自问自答道:“为什么要我们所有人,要合起伙来,闹出那么大的阵仗?因为先生知道,可能下一次重逢,就永远无法再见到记忆里的那个红棉袄小姑娘了,腮帮红红,个儿小小,眼睛圆圆,嗓音脆脆,背着大小刚刚好的小书箱,喊着小师叔。”

    “只靠眼睛,是注定再也见不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只留在了心里,这就是大人们不可言说的遗憾,只能搁在自己这儿,藏起来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指了指自己心口,然后轻轻挥动袖子,似乎想要赶走一些烦忧。

    真正忧愁,只在无声处。

    “这些烦人的事情,本来都是长大以后才会自己去想明白的事情,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听一听,最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爷爷就这么走了,先生不比我少伤心半点。但是先生不会让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伤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,为什么你师父喜欢将那些用过的笔、穿过的草鞋、不值几个钱的瓶瓶罐罐,都要一件一件收起来?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生离死别,一直在目送别人远去,无法挽留很多人和事,那么能够留下来的,那就尽量都留下。其实不独独是先生,我们所有人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分开,很多人都是这样的,只不过往往过去就过去了,远远不如先生这般上心,长长久久,关起门来,仔细藏好,不为人知。”

    裴钱转过头,揪心道:“那师父该怎么办呢?”

    崔东山笑道:“我方才不是说了嘛,先生习惯了啊。”

    裴钱站起身,“这样不好!这样不对!”

    崔东山默不作声,后仰倒去。

    裴钱一路狂奔下山,去往竹楼那边。

    发现师父一个人坐在石桌那边,桌上放了两壶酒,还沾着些泥土,但是师父没有喝酒。

    师父挺直腰杆,双手握拳,轻轻撑在膝盖上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裴钱站在原地,大声喊道:“师父,不许伤心!”

    陈平安转过头,笑道: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裴钱看着这样的师父。

    就像他师父,年少时看着斗笠下那样的阿良。

    陈平安站起身,搬了两条小竹椅,跟裴钱一起坐下。

    陈平安轻声道:“裴钱,师父很快又要离开家乡了,一定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裴钱点头道:“师父也要照顾好自己!”

    陈平安微笑道:“不是师父吹牛,单说照顾好自己的本事,天下少有。”

    裴钱双手提起屁股底下的小竹椅,挪到离着师父更近的地方。

    一大一小,一起看着远方。

    这一天,陈平安金身境。

    弟子裴钱,即将成为世间最强第四境。

    师徒二人的坐姿,神态,眼神,如出一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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